作者:副製品/換日線專欄如果說舉家從熱帶季風氣候遷徙到溫帶大陸氣候,給我最大的衝擊,不是第一場大雪紛飛或是多瑙河岸的天體區;對我生活最重要的改變,不是洗手做羹湯或是開始習慣比臭襪子臭的乳酪和黑麵包,那會是什麼?是語言。語言學裡討論在格陵蘭的因紐特人(俗稱愛斯基摩人),他們的先人需要在黯淡無光的冷風中行進,因此他們透過敏銳的皮膚和鼻子,為不同的風命名。例如「isersarneq」,翻譯成英文是:「一陣從海上吹進峽灣,難以舉帆返家的風,不過出了峽灣,天氣就是晴朗的。」 是的,在他們的語言中,可以用一個簡單的辭彙,代表一長串的敘述——尤其是風與雪,這些乘載他們生活文化和環境的詞。可是這些辭彙,隨著原住民遷徙離開他們寄託的氣候、環境,又有開採油礦的移民帶著外來語強勢登場,漸漸失去了生命的熱度。 母語的「地下化」與消失坐在課堂裡的我天真爛漫,只想著下課後要和朋友去哪個傳統市場,吃一碗名聞遐邇的肉燥飯。當時從沒想過,市場裡吆喝叫賣的台語,也有很多像「isersarneq」的辭彙,卻在高樓蓋起時,被打入深深的地基以下——有些早在我認識以先,有些是我忘了打包帶進市區,又有些只是還沒忘記。 台語也像愛爾蘭語:愛爾蘭語是當年當地的高等語言,有自己的文學和文化資產;然而隨著英語強勢入侵,此消彼長,即便近年來愛爾蘭政府努力推廣,效力仍舊有限。街頭上的年輕人頂多只在日常生活中使用,藉此表現親和力和認同。語言一但死亡,就難以復生。而跟著語言共存亡的一些生活智慧、文化辭彙和獨特的表達方式,也就悄悄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;語言的死亡很快,先是有些儲囤在心腹裡再也不見天日,有些則是在不知不覺中從齒縫溜走,他在溫熱的口腔裡逐漸失去生命的熱度,而說話者常常不自知。台語也是這樣,說著的時候,我可以從哽在喉間的不確定感,感受到他日益頹靡的生命力。台語的「死亡證明」在日治時期末就被判下,當時在推行皇民化政策下,台灣總督府沒採用巴克禮牧師的建言,公學校改用全日語教學,台語失去被用文字寫下的先機。後來,沒被書寫下來的台語又遇上將台語列為方言的政府,於是他在學校時只能委屈地待在肚腹中,回到街道田野之間才又貪婪的呼吸喧囂。可是沒有文字的語言像是沒有穿衣的人,當我轉譯故事成台語,很多時候我都覺得自己衣衫襤褸,對自己的發音失去信心。「台灣國語」的來時路我是家族裡最後一代以台語為母語的使用者。身為母語使用者的我非常失敗:在 10 歲從鄉下搬到市區居住後,我曾為了融入群體閉口不說台語;但當我真正融入新的群體,再開口說台語時,已被家人嘲笑說的不「輪轉」。 過了 10 多年,我報考教育部華語教師認證考試,第一次的口試我只拿到 37 分,我瞪著成績單完全無法想像那會是我的成績。直到把第三次重考機會用完,我才深刻地體悟到:我的母語是台語。在台語裡沒有唇齒音也沒有捲舌音,我說話的口音就是俗稱的「台灣國語」,只是又比我父親的台灣國語更貼近普通話一點點。我的口說成績,最後僥倖也悻悻然地通過。但那段惡補「正確」發音的日子,我常想起誠如黃明志〈麻坡的華語〉的歌詞:「語言沒有標準性,只有地方性。」到後來遷居歐洲,我更發現原來連德文都分標準德文(hochdeutsch)、德國南北部和山區腔調、以及奧地利腔(低地德文)⋯⋯等。 因此,之後面對「泱泱華語使用者」,我再也不會充滿欽羨與自我貶抑之情;我再也不嘲笑父親無法說出國語的「蜘蛛」——就如他皺起眉想辦法將舌頭後捲時,我也常常皺起眉想不起一個詞的台語說法。赴歐之後,想方設法維持台語在孩子生命中的熱度遷居歐洲,孩子在九成德文、一成英文的環境;九成中文、一成台語的家庭生活中牙牙學語。直到有一天被德、英語轟炸下,女兒抬起茫然的小臉看著我,彷彿我說的台語來自外太空,我才又懊悔的察覺,自己竟再次背叛了母語。我反省自己無知背叛母語,活該是一個無法流暢使用台語的人。我在夜裡亡羊補牢,與女兒坐在床上共讀時,總是一句中文一句台語,為她建立中文和台語的連結,接著關燈後回到客廳牛飲一大杯水。在面臨所有旅外家庭的挑戰「教育孩子們讀說中文」同時,我同時也努力的讓孩子們一起維繫台語的生命熱度。語言的死亡,並非絕對語言死亡很快、很乾脆,卻不是絕對。以色列人在亡國兩千年後,於西元 1948 年重新建國,但當年的希伯來語母語使用者,早在亡國後跟著嚥下最後一口氣。 可是建國之後,以色列卻決定以希伯來語為官方語言——當時,他們口裡說的是融入各地的阿拉伯語、意第緒語、拉迪諾語,手上有的是希伯來文的著作,像是歐洲醫科生學習的拉丁文。他們讀寫,拉丁文卻不會因此復活。 早在以色列建國之先,就有個堅信以色列會復國的猶太人,本耶胡達(希伯來文:אֱלִיעֶזֶר בֶּן־יְהוּדָה‎‎;英文:Eliezer Ben-Yehuda)。他認為希伯來語必須跟著以色列一起復興,因此著手將自己改為猶太姓名、使用希伯來語;而他最重要的工作,就是用希伯來語的「結構」,為新的事物命名。 他最後移居巴勒斯坦、出版希伯來文報紙,甚至和自己的兒子使用現代希伯來語,讓他兒子成為兩千年後第一位希伯來語的母語使用者。所以雖然他早在 1922 年離世,卻留給 1948 年的以色列政府新生茁壯的現代希伯來語——如今,「現代希伯來語」已有 750 萬以上的母語使用者。當夜裡,我因為故事書裡隨便一個動詞或名詞想破頭時,我同時無限感激白話字(台語羅馬字)的存在。在這個拼音系統下,我雖是台文的文盲,卻能感受到台語雖然深埋高樓的地基,卻也有細細長長的根咬緊土地。而我也可以想望著,有一群人無論在台、在外都努力著讓台語從嘴裡流竄時,帶著溫暖的生命氣息。 語言沒有標準性,也不該有階級,他是一個族群的根源和文化的載體,因此我想慎重且誠心邀請台語母語者一起為台語的生命跡象努力。我們已經無法失去更多。※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,原標題為《 台語的生命跡象,與世界各地那些「被消失」的母語》,未經同意禁止轉載【關聯閱讀】 台灣16年「母語教育」宣告失敗?我們需要「搶救台語」嗎?──我在新加坡的四個觀察 「你是台灣人,但為什麼你說中文?」──面對無可避免的誤解與偏見,學會認識、肯定自己作者簡介:副製品。七年級偏後段,因想從事廣告文案而就讀中文系,誤打誤撞開始寫作和旅行,雖然後來不敵現實離開廣告業從事教職一陣子。原是不識愁滋味的射手座,因為被困在奧地利的家裡育兒終於體會文學是苦悶的象徵。更多論壇文章 北韓「新義州」的未來由美國決定 柯文哲處理吳音寧已成攻城困局 你今天吃塑膠了嗎? 柯市長是不是「Liar」? 利益衝突,川習不再是朋友了!______________【Yahoo論壇】係Yahoo奇摩提供給網友、專家的意見交流平台,本文章內容僅反映作者個人意見,不代表Yahoo奇摩立場。有話想說?不吐不快!>>> 快投稿Yahoo論壇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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